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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振寧

【提要】 
【關鍵詞】認同(identity)一維性 多維空間 官能性 純粹建筑 雕刻的身體性 
對全體的沖擊 
今天我們在這里討論關于都市營造和空間與景觀問題,最值得議論的是剛剛發生和正在發生的事情,我覺得首先要議論的就是關于荷蘭建筑思想家雷姆·庫哈斯(Rem Koolhass)2002年8月末中標北京中央電視臺(CCTV)新址大廈一事,這個建筑除了具有標志性的建筑意義之外,更重要的是為中國當代建筑打開新的一頁,而在庫哈斯本人的建筑生涯中,也屬于即將實現的巨大建筑,它將是一座世界上最大的媒體建筑,占地18萬m2,建筑面積為55萬m2,預計投資50億人民幣。 
CCTV大廈其標志性呈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在北京正在規劃和形成的CBD地區中獨領風騷,成為目前該地區將要形成的新標志性建筑,就象當年在法國拉德方斯新凱旋門出現之后,圍繞著新凱旋門形成一個新的商貿中心。然而這座建筑與新凱旋門不同的是,他是一座世界上最大的媒體建筑,即信息時代作為發射信息基地最具代表性的建筑。生產知識和傳播信息成為IT時代的重要特征,那么媒體建筑將成為時代的大地之標。 
二是庫哈斯具有嶄新的視覺沖擊力的設計,對中國目前這種建造大量不良建筑的狀況構成挑戰,即在中國當代建筑史上是一次具有社會性的事件。所謂標志,就是專業人士開始感到民族建筑業面臨嚴峻的挑戰,同時對超乎尋常具有震撼力的建筑方案給予認同(identity)。例如,庫哈斯在CCTV大廈的競標方案獲得全票通過,這在中國目前的競標史上是前所未有的現象,他標志著純粹建筑可以超越社會制度、地域和風土而獲得認同。此文僅想通過這個方案,在一個小的范圍內議論關于"建筑和雕刻認同"問題。

建筑的雕塑身份 
中國最大的建筑網站ABBS上,2002年8月27日有一個題為"庫哈斯據說已贏得投標,博得評委一致青睞"的貼子,貼子中連續公布了六張庫哈斯參賽北京中央電視臺(CCTV)新址大廈的方案圖片,其造型相當具有震撼力,庫哈斯的方案已經完全超越通常人們對建筑的概念,他是以一座巨大的雕塑的身份屹立在大都市的心臟部。 

這座建筑外觀馬上讓我想起人們所熟悉的美國雕刻家野口勇(Isamu Noguchi)的非常有名的系列雕刻作品,無論是在日本高松的"野口勇庭院美術館",還是在紐約的"野口勇庭院美術館",都可以看到使用不同雕刻材料制作的同一類型作品,對野口勇來說這件作品是探索一種獨特的語言,他表現一個環向兩個相反的方向旋轉之后形成的狀態。我舉這個例子并不是說庫哈斯直接從野口勇的雕刻獲得靈感,而是想說明建筑和造型藝術即雕刻的認同現象。 

雕刻的身體性 
1996年3月我在東京第二次看野口勇雕刻展覽,盡管那時我已經認識到他是一位重要的雕刻家,但是對野口勇的認識還是相當模糊,然而兩個月之后,在看"野口勇和路易·康(Louis Kahn)"展覽時,一件1943年創作的黑色銅雕"被蹂躪的地球"讓我覺醒,這件作品讓我生出想去撫摸的感覺,(在這里說可能不太文雅,但是我必須誠實地講出來才有說服力,那就是我看美術館中無人,就閉著眼睛去“撫摸”這件雕刻,那時通過手傳達給我就象在撫摸戀人身體的感覺)這是野口勇雕刻的官能性對我的誘惑。野口勇的雕刻從日本和中國的傳統文化的空間美學中獲得啟示,同時還通過東方書法和日本陶藝讓我們獲得對身體的感受。

1943年創作的黑色銅雕"被蹂躪的地球"

實際上庫哈斯也在做設計時把建筑當作身體來考慮,他在把"Y2K"住宅(1998)方形隧道空間部分扔出去時,說是像扔掉"臟器"一樣,而將"皮膚"張在內側。這種內外反轉的手法,是庫哈斯想讓人們享受建筑的內和外,以及給人們帶來的快感。 
庫哈斯·"Y2K"住宅(1998)

空間美的發生 
人類的身體具有無限的魅力,身體本身就是活動的雕刻,身體的魅力在于,在無限變化中和空間有一種不斷發生的關系,野口勇相當一部分雕刻都是在探索東方式的空間概念,這些概念來自書法、舞蹈、折紙。橫濱美術館收藏了一件野口勇的"中國舞袖",這里可以看到雕刻是如何受折紙的影響,表現中國舞蹈甩袖時空間美的形成。

野口勇的"中國舞袖"1960· 

現在讓我們回到庫哈斯的CCTV大廈方案,就不難理解這座極具雕塑特征的建筑,在兩方面和雕刻有著同一性,一是在重心方面和野口勇雕刻極其一致,當雕刻成立時,就意味著建筑在重心方面無需懷疑,但是庫哈斯的方案還是在結構上對傳統摩天樓結構構成前所未有的挑戰性,反過來說,也正是雕刻的實驗性成為這座建筑結構成立的基礎。 
首先為了保持這座建筑像雕刻那樣外形具有純粹性,庫哈斯大膽地拋開了任務書中對主要空間安排的要求,把大部分演播空間放到地下,以達到釋放大部分地面空間的目的,而這種形態非常有說服力地向我們展示了,建筑本身是如何以優雅的身姿與周圍景觀構成可以呼吸的關系,形成讓人精神振奮的景觀。

環的多維性 
然而他在另外一點上和野口勇雕刻保持一致,即通過一維而獲得多維空間,野口勇雕刻可以說是一個"環",(野口勇曾經探索過許多關于"環"的造型)通過巧妙的扭轉而站立,我們知道老子的美學早就揭示出一個原理,即我們在塑造陶盆時,重要的是被塑造的空間,那么這個"環"要構筑的是多維空間,所謂建筑形成的那種完全自我的內在秩序,正是由這個"環"來構筑的。 
或許有人認為,庫哈斯的思考是徹底粉碎了傳統的審美基礎,但是未必如此。從外觀上,我們找不到具有相似特征的建筑,因而使固有美學標準迷失了方向,但是當我們放棄那些已經失靈的尺度,就會發現那是我們具有高度審美價值的空間構成藝術蜒漢字所具有的美感,只不過在庫哈斯手里將漢字巨大化,功能化,轉換身份,從而形成極富表情的場景。

脫"建筑"造型三步 
我們將庫哈斯從1972年至2002年之間的作品排一下順序,就會發現在20多年中對建筑的思考,從1998年的"Y2K"住宅開始有一個根本性的改變,在這里我們首先把庫哈斯的作品分為"前期庫哈斯"和"后期庫哈斯",所謂前期就是那些太建筑的類型,而"后期庫哈斯"既現在的庫哈斯屬于"脫建筑造型",所謂"脫"就是擺脫通常的建筑概念,而走向更接近雕刻的語言,即強調建筑的獨立"姿態"。所謂"姿"就是以一個中心產生運動之后形成的"態"而形成的狀態,庫哈斯的"西雅圖公立圖書館"方案已經比較明顯。 

荷蘭鹿特丹住宅"Y2K"造型設計,最關鍵的一筆是將主體建筑中心部分的斷面為正方型的長方體抽出,形成一個隧道一樣的家庭共享公共空間。當然這種造型也來自業主的要求,即希望家族中每個人都各自擁有獨立的空間,互不干擾,然而為了滿足業主的要求庫哈斯推出全新的造型。然而這一造型所帶來的啟示,使得庫哈斯將同一語言成功地用在1999年為葡萄牙設計的音樂廳上,這個設計一方面為了呼應環境,而增加了作為建筑呼吸的開口。另外更重要的是強調作為公共建筑的公共性特征。 
那么第三步就是這次的CCTV大廈,庫哈斯大大擴張了這一造型語言,擴大了建筑的中空部分,壓縮了建筑的實體部分。同樣作為公共建筑,將象征性、可視性、連續性作為一個整體來構筑,從而以從未有過的方法創造了都市新的景觀,特別對中國當代建筑和城市規劃具有啟蒙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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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為葡萄牙設計的音樂廳 

造型的一維性,使得建筑表層語言也變得更為單一和單純。屬于"前期庫哈斯"所設計的法國圖書館方案,基本上是內向造型,即在確定建筑的普通外型之后,尋找內部空間的變化。而"脫建筑造型"現在的庫哈斯,是在一維性造型上使空間具有擴張性,CCTV大廈方案是這種探索的最新成果,當然超越了庫哈斯以前所有的設計類型,而這種造型更像打太極拳者在身體運動之后形成的形態。